風雪交加，窗子格格作響。
降雪已有月餘。
天空籠罩厚重雲層，放眼望去，大地全然的白令寒意更甚。
我將熱水注入壺中，連同對杯置於托盤內，隨即端之離開廚房。
熟悉的雕花木門映入眼簾，此時我方才憶起：
那個人不會見我的。
念及此，我止住叩門的動作。沉吟半晌，我繞過轉角來到另一扇門前，輕敲門面。
「Platina陛下，您方便嗎？」
「進來。」
語調並無起伏，卻蘊含不得違抗的威嚴。
「打擾了。」
「有什麼事？」銀髮國王面無表情的問。
「我泡了茶……啊、Jade不在嗎？」顧盼不見向來待在辦公室的身影，我問道。
「那傢伙出巡去了。」
「這樣啊……」我將托盤置茶几上，沏了杯茶遞給他，「來，請用。」
「…………」
「您需要砂糖嗎？」
只見Platina放下茶杯。
「你和皇兄怎麼了？」
「耶…？」
窗外，北風呼嘯著。
「怎麼、突然問這個？」
「不是？」
「……我表現得很明顯嗎？」我苦笑道。
「那麼，你打算維持現狀？」
他並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或許吧……」
「是嗎。」
自此，我們沒有交談。
而後我離開辦公室。
規律的步伐在走廊響著，卻失去目的地。
冬陽
初夏。正處季節交替，異於仲夏的酷熱，徐徐微風與午後陽光構成適切溫度。
闔上書本，我輕拍臥在草坪上熟睡的金髮少年。
「Alex陛下，該起來了喔。」
「…」
「時間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大家會擔心呢……陛下？」
試著叫喚了幾聲，對方依舊沒有回應。
正當我放棄，再度將視線轉回書頁的時候、
「…Sapphi…」
少年小聲的喚著。
「啊、Alex陛下？您醒了嗎？」我轉身。
「……你這個大笨蛋…」
「………」
輕輕嘆息，我拂開幾許垂在他額前的劉海。
仔細想想，這段期間Alex努力當個稱職的奈落王。對生性愛玩、向來不喜歡在桌前處理國事的Alex來說，想必是格外艱辛。
奈落王的重任，並不是常人所能承擔──去掉頭銜，他也不過是個少年而已。
我凝視著Alex陛下，手指梳過那有如絲絹般的金髮。
過沒多久，我卻為瞬間起的念頭怔了。
心臟鼓舞著，直欲從口中跳出一般，我卻無法將視線自那唇瓣移開。
陛下不會在這時醒來吧？
略一躊躇，我彎身，隻手撐著地面，將自己的唇瓣湊近他的…
修長的眼睫瞬了瞬，少年緩緩睜開眼……
「？」
大概是為我半個身子正覆在他的身上，而臉龐也近在咫尺，Alex朱紅的眸子眨也不眨的望著我，眼中盡是困惑。
「你做什麼？」
「…啊……呃、我……」
我只覺得全身血液都集中到了臉部，只怕連頸部都是紅的，連忙翻了個身，退到一旁去。
「……非、非常抱歉！那個、我…這個……」
心慌意亂之下，我已是語無倫次。
「什麼？」
「所以我……是想叫醒您…」
笨哪！怎會想出這種爛理由！
我暗暗叫苦。
少年筆直的視線落在我身上，而我卻心虛的別過臉去。
我輕咳數聲。
「──該、該回去了，不然其他人會擔心。」
生硬的轉移話題。
「啊、也對。」
Alex陛下站起身，拂去覆在身上的草屑。
回程中，我們彼此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論行人、景物，甚至氣候狀況。
沒人提起方才的踰矩。
※
雙王子登基之初，奈落政局尚未穩定，最初幾年都是在平息動亂中度過。
歲月就這樣流逝。
成日忙於國政的宮廷生活，讓我忽略了之間的變化。
儘管Alex維持初見時的少年外貌，如同我一直是個年輕人──時間無法改變我們的容貌，卻充分得足以改變心智。
※
風聲颯颯，入夜的皇宮是一片死寂。眾人酣眠之際，近衛兵的一天才剛開始。
他已在宮前鎮守了大半個夜晚，心想這大概是個平靜的夜之時，遠遠的，他看到一道身影。
「什麼人？！」他喝道，同時掄起長槍。
待看清來者面孔，近衛兵一臉驚愕，隨即躬身行禮。
「參見宰相大人。」近衛兵道：「方才恕小的失禮。不過，大人您不是出使外邦了嗎？」
我點了點頭，「事情進展比預估來得順利，行程加快不少，因此比預定提早兩天歸國。」
「原來如此。您請過。」
衛兵讓出通道。
登上石階，我啟門進入宮殿，邁步往熟悉的寢宮而去。
無聲無息的開啟房門，我走到床邊，觀望那熟睡的容顏。
「嗯…棉被有蓋，窗戶也鎖好了……」
我自言自語道。
確認一切無恙之後，我正要離開寢室，身後卻傳來叫喚聲：
「是Sapphi嗎？」
床上的少年望著我說道。
「陛下，驚動您了嗎？」
「我本來就沒睡。」
「這樣嗎？」我鬆了口氣，同時抱以微笑，「那麼，祝您有個好夢。」
「……」
「陛下？」
見對方沒有接話，我又問了一次。
下一秒，我的腰被緊緊環住。
「Alex大人，怎麼了嗎？發生什麼事？」
我低頭詢問伏在我胸前的Alex。
Alex的手轉而環繞我的頸子，然後……
暖熱的唇瓣，貼上我的。
──怎麼回事？為何一點徵兆都沒有就……？
面對突如其來的發展，我的思路顯然無法跟上節奏。腦中閃過了數十個念頭，卻沒有一個能解釋現在的異常狀況。
僅止唇面相觸的輕吻，然而，現場隨即陷入詭譎的沉默當中。
他殷切的望著我，而我畏懼著那筆直的視線（透徹得彷彿能看透我的心思）。儘管情形與上回不同，我不是主動的一方。
「……Sapphi……」
與腦海中明朗的印象相異，他發出的是我全然不知悉的語調。
寬鬆的睡袍讓他露出肩膀的肌膚。未經梳理的金髮披垂著，樸素的淡色睡衣更加襯托那絢麗的色彩。
一如昔日的孩童面孔，但童稚已從他眼神中消失。
我朝他欠了個身，步出寢室，往自己的房間直奔而去。
※ ※ ※
風雪尚未停歇。
我自陽台眺望著王城。
第一回見到降雪這等景象，約莫是幾十年的事吧？當時墜入奈落不久，乍看以為是飄羽，待其在掌心融化方知當中差異。
白雪不斷覆在我身上。
「唷、在吹冷風啊？」
背後傳來戲謔似的聲音。
「Jade？」
回身，只見戴著半邊鏡片的男子正半瞇著眼睛瞧著自己。
「主子不理你，在這自怨自艾是吧？」
「這與你無關。」
「說的也是。」
「你不是出巡去了嗎？」
「那種事三兩下就能打發了。別拿我和你相提並論。」
「………」
「那麼，你繼續望雪興嘆吧！不打擾了。」
那人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Jade。」
我趕忙拉住他的手腕。
「做什麼？」
「……有點事想和你商量…可以嗎？」
「喔？」
Jade一挑眉頭，隨即倚靠石柱。
「你想說什麼？」
「我…嗯……這個…」
「不要嗯嗯啊啊的，有話快說。我沒時間和你耗。」Jade一臉不耐。
我咬了咬牙，狠下心道：「……對、對於事物改變，你是怎麼想的？」
「哈啊？」
我下意識拉住披風，「那不是以往我熟悉的Alex陛下──我不會形容，總之很不習慣。我知道，身為一國之君Alex陛下已不是昔日那個依賴著我、老是使性子的任性孩子。但我當時所見的Alex陛下──…」
「這就是你想說的？」Jade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想吐苦水的話，去找其他人吧！恕不奉陪。」
話畢，Jade身形一晃便往內室而去。
「Jade！」
「這種事，你還指望別人為你解決嗎？你把感情當成什麼了？」
「…………」
「對此畏懼，只證明你一點長進都沒有！」
擱下話，那人頭也不回的離去。
在寒風中佇立了會兒，我離開陽台。
回房必經的長廊上，我咀嚼Jade方才的話語。
我畏懼的是什麼？Alex陛下的轉變嗎？不、並非如此。我心下明白，但心底隱約知道不同，思索起來卻又毫無頭緒。
喜歡、僅是喜歡就已足夠了不是麼？儘管──是啊！曾讓自己魂牽夢縈的那人，不正是如此？
為何無人認同我的想法？無論過去或現今……
連維持現狀、都是種錯誤嗎……？
不知不覺，我已回到房前，而在我房門旁佇立的、
「Alex陛下？」
「！」
聽到我的喚聲，少年抬起頭，一臉愕然。
「您在等我嗎？」
「你、你別誤會！我只是碰巧經過。」Alex別開臉，「我走了。」
「您沒有話對我說嗎？」
Alex停下腳步，「有什麼好說的？你已經拒絕了不是嗎？」
「……我…」
「反正對你而言，我永遠只是個孩子。」
「Alex陛下，您…」
「但是我的心智和外貌不同，不可能沒有改變！」儘管極力壓抑，Alex仍舊遏止不住話語中的哽咽，「不可能、永遠都是小孩……」
「………」
是啊！縱然年輕，神之石仍舊無法讓心智永駐，只是外貌讓人錯覺眼前的少年一如往昔。
接受等於是終結兩人迄今的關係，而我畏懼的便是改變現狀？不，改變也好終結也好物換星移也罷……。
那麼，我畏懼什麼？
渴望被愛，又築起心牆，阻隔他人進一步的接觸。
遲早會受傷的話，最初就不要開始──
然而，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嗎？是我想要的嗎？
為什麼我對自己彆扭……
能解開心結的、
只有自己。
※
明月高掛。
倚靠欄杆，他仰望天空。
「…終於停了……難得這回降雪如此久長…」
青年喃喃道。
「話說回來，那少爺不知解決了沒……」
兩人相處的那段歲月可不是白過的，他自然曉得Sapphirus這人的性情。他不似他，對事物總是放不下，縱然愛上他人，仍舊執著於過去當中。
但，知情如他還是無能為力。不是當事人自覺，旁人費盡唇舌還是枉然。
「解鈴仍須繫鈴人吶……」
「什麼鈴不鈴的？」
一句打岔，須臾間已讓他回到現實，只見銀髮帝王正面無表情的望著他。
「哎、Platina陛下，原來您還沒就寢呢。真對不住，歸城尚未和您請安。」
「你何時如此拘謹過了？」
「真傷人，我可是快馬加鞭從外邦趕回來。」
「辛苦了。」
「欸……面對為您出生入死的臣下，您就一句『辛苦了』打發嗎？」
「不然你想怎樣？」
「這個嘛～…」
不再理會他，Platina逕自望向夜空。
「雲一散去，現下月色皎潔了不少呢。」
「也是。不過，再美也及不上您的千分之一。」
話一出口，當下被聽不慣這等甜言蜜語的青之君王白了一眼。
※ ※ ※
初睜眼之時，幾縷隔窗透入的晨光仍覺刺眼。
我欲調整體態而微微牽動被褥。些許冷空氣竄入，熟睡的少年下意識尋求溫暖，更加貼近我，覆在身上的棉被隨之滑落了些。
我失笑，伸手拉好棉被……
「…嗯……Sapphi…？」
Alex迷濛的雙眼望著我。
「抱歉，吵醒您了嗎？」
「不會啦。」說著，Alex靠在我胸前，「再讓我睡一下。」
「……是。」
見他闔上了眼，我望向窗口。
冬陽自窗邊擴散，逐漸盈滿內室，一切浸沐在光亮當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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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致歉記？）
感謝讀者大人看完這篇文！首先，和Alex死忠FANS致歉，我嚴重摧毀赤之王子的形象。再來，我對不起想看親熱戲的讀者，實在寫不出來！
回到主題。
這篇接近語無倫次的小說，配合第一人稱，琬娟盡力描寫了，不知各位是否能感受到Sapphi情緒的轉折呢？呃？轉得太猛了？唔～～本篇著重內心戲的描寫，而琬娟正是澀於心境的表達，這點請各位包涵了。
附帶一提，琬娟試著用季節來表達SA之間的關係，由夏日轉為嚴冬，冷戰時大雪紛飛……這種設定，我寫得很盡興的。
另外，冬陽其實是先有圖再有小說。看過圖便能理解，全篇主旨乃是最後一段，為了呼應冬陽的那短短一段……（汗）
寫著寫著後記變成了閒話家常呢！總之，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2004/1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