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amento
〈第二十日〉 隔天早上了，柯諾耶還沒有回來。 知道他不在房間之後，阿薩特在街上四處尋找。 但是，沒有找到。 在放棄的情況下回到房間，在自我厭惡與寂寞的心情中，度過了無眠的夜晚。 他該不會離開了吧？ 想到這種事，感到失落。 但是，直覺感到事情並非如此。 一定有什麼、更為不同的理由讓柯諾耶不見了。 ──還是、去找吧。 不擅長拖拖拉拉地煩惱。 阿薩特從床位起身，從窗戶跳出去。 跳到旁邊的樹上，正要爬上屋頂的時候停下動作。 「…………」 屋頂上的是那隻白銀色的貓──萊伊。 望見萊伊，身體自然警戒。 阿薩特低聲鳴叫，豎起了毛。 「……哼。」 萊伊瞥了阿薩特一眼，馬上擺出一副沒興趣的樣子，轉開視線。 為這個態度感到生氣。不，對象是萊伊的話，什麼態度都會生氣吧。 「喂。」 正要無視他通過，從背後被萊伊叫住。阿薩特回頭，瞪向他。 「那隻笨貓怎麼了？沒跟你在一起嗎？」 笨貓，說的是柯諾耶吧？ 「……我不想跟你說話。」 「可真狂妄。」 萊伊緩緩瞇起眼。 「你根本不知道，這才答不出來吧？」 「…………」 被他說中，阿薩特無言。 見狀，萊伊微揚下巴。 「果然。算了，才一天而已，還不到騷動的程度……」 曖昧地截斷句末，萊伊的視線投向遠方。 難不成，萊伊也感覺到了嗎？這個──奇怪的不安。 「……你也、知道嗎？」 「……你說呢。」 萊伊正眼不看阿薩特回答，站起身來。 「沒時間跟你耗。」 撂下話之後躍向樹幹，跳下小巷之後離去。 ……萊伊、果然很討厭。 翻過倒豎的尾巴，阿薩特踏著屋頂往北東前進。 奔跑的同時思考著。 萊伊雖然那樣說，多半跟自己感到相同的不安。 ──希望柯諾耶沒事。 懷著祈禱，阿薩特前往東邊的森林。
穿過森林，來到花園。 環顧四周，阿薩特不禁嘆息。 儘管期待與放棄各半，但柯諾耶當真不在。因為之前偶然在這裡碰面，所以覺得或許會在這裡。 鮮嫩欲滴到眩目的花朵，此刻並無法激勵阿薩特。低下耳朵，阿薩特準備往森林的回頭路走。 然而……在直欲將空氣染上色彩的芳香中，突然感覺到不同的氣味而停下腳步。 「……？」 雖然可能是多心，但不一樣。 因為是熟悉的味道。 柯諾耶的──氣味。 他來過、這個地方？ 什麼時候？ 今天、還是昨天？ 在直欲燒遍尾巴的焦躁驅使之下，阿薩特再一次地深深吸氣。 追尋些微的、有如細線的餘香。 從花園返回森林，奔馳在路上。 柯諾耶曾經通過這條路。那麼，在這前方嗎？ 但是，在絕望之中萌生的幻夢希望，輕而易舉地中斷了。 柯諾耶的味道，在途中就已斷絕。 只追得到這裡嗎？懷著悔恨到直欲咬牙的念頭，阿薩特顧盼著周圍的樹林。 不祥的預感，彷彿在告知此處曾發生什麼事情似的，越來越強烈。 他沒事吧？ 雖然沒有柯諾耶在森林的確切根據，阿薩特仍繼續奔馳而出。 然後，在陰之月升起之前一直在森林裡找尋。 到了深夜，還是找不到柯諾耶的阿薩特回到旅店。 為不知名的焦躁與不安苛責，阿薩特穩定情緒似地吐氣而閉目。 緩緩落入沉眠之中。 閉起的眼皮內側，沉沒的意識漸為黑暗所掠取。 思考完全抹上黑色。
開始的是夢境。 是在奔跑吧。光景彷彿是流線，以無法停留在眼中的速度流動而去。 逐漸習慣速度的視野，映出的是、藍閃的街道。 然後……自己揮爪。較現在自身更長而粗大、強韌的指爪。 然後……自己齜牙。較現在自身更長而粗大、銳利的獠牙。 從喉頭迸出的咆哮，有如野獸。彷彿地面都要為之撼動的鳴叫，不斷自喉嚨發出。 這是──自己嗎？ 感覺確實是自己的。但，猛烈的不安襲上心頭。 不是這樣的指爪。不是這樣的獠牙。不是這樣的聲音。 悲鳴響徹夜幕中的街道。 視線望去。只見感到恐怖而顫抖的貓望著這邊。看著自己不是自己的模樣。 ──不是真的。 馬上奔馳而去。被害怕、而感到更為恐懼的是阿薩特自身。 跑著跑著。肺部發出隆隆聲。不時響起的尖叫聲──是望見這副模樣的貓所發出。 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不明白這一切，阿薩特跑著。 青白的月亮冷冷地俯視著。 月亮也在看著。 請別看。 拜託別看。 不要看。 ──不要看！！
「……！」 跳起身。馬上確認自己的雙手。無論手掌或指爪，什麼也沒改變。 心臟撲通撲通地強烈鼓動著。 喘氣的同時，阿薩特尚未凝聚焦點的眼瞳望著黑暗。 單手按著額頭。冷汗涔涔。 ──是夢嗎？ 終於得以認知。 逼真的夢境。這不是第一次看到。 視覺、呼吸、觸覺、聽覺……無論什麼都像親身經歷一般，鮮明地留在身體。 真的是夢嗎？ 每次、看到的時候都懷著疑問。 ──在此忠告。你的夢，並不是夢。 「…………」 冥戲之貓嫌惡的話語在耳內迴響，阿薩特馬上驅散那個聲音。 冷汗直落到太陽穴處。 阿薩特從床上站起身，靠近窗戶的方向。 陰之月浮在天空中。 有如夢中一般陰冷，乍看之下又似溫暖。 憑著窗框，緩緩吸入戶外的冷空氣，從而吐出。 高昂的情緒彷彿從肺部排出似的，感到稍為平靜了些。 果然，比起白天，還是比較喜歡晚上。 白天的光照與空氣讓許多生物活動。 然而，夜晚不同。 雖然不似白日有所給予，但夜晚卻總是靜靜地包容任何事物。 夜晚，對一切平等。 靠著窗框，阿薩特將視線從天空移往屋頂。 在那邊，望見了一個身影。 ──有誰、站在屋頂上。 因警戒而豎起毛，阿薩特緊盯著身影。 對方因為背對著月亮而呈逆光。更帶著兜帽，分不清他的容貌。 不過，覺得跟什麼有關聯。 這剪影似曾相識。不，不會看錯的。 這麼想的時候，阿薩特攀上窗框，一鼓作氣往屋頂上跳躍。 不會錯的。那是── 「……柯諾耶！」 阿薩特正要到達屋頂的時候，柯諾耶一翻披風奔馳而去。跳往旁邊的屋頂。 「柯諾耶、等等！」 為什麼要逃？追在他身後。 柯諾耶輕盈地接連跑過屋頂。 奔跑著，奇怪的感覺襲上阿薩特心頭。他正往東邊的森林。那個花園就在那裡。 是要去那裡嗎？ 不明究理，阿薩特一心追在柯諾耶身後。
進入森林，柯諾耶的身影突然不見。 跟丟了。 為焦躁所驅使，阿薩特朝著那個地方前進。 柯諾耶、一定在那裡。 莫名強烈地覺得。 穿過樹林，踏入目的地。 「…………」 阿薩特一時無言。 這裡確實是花園。 但是── 盛開花朵的色彩，與阿薩特記憶中完全不同。 顏色、改變了。 微風中晃動的花瓣彷彿隱隱發著光。 晨間的嬌嫩隱匿，此時飄蕩著妖豔而不祥的氣氛。 在夜晚改變的花──？ 到此思考中斷，阿薩特抬起頭。 艷麗而微微晃動的群花之間，柯諾耶宛如征服者立於其中。 儘管那個身影確實是柯諾耶，阿薩特卻蹙起了眉。 彷彿是雕塑品的──柯諾耶。他的嘴角，勾勒著微笑。 輕飄飄地，過於濃密的花香充滿阿薩特的身體。 「……！？」 突然，心臟狂跳。 冷汗直流。影像自眼球的內側彈出。 種種記憶、種種夢境的片段閃過。雖然不能逐一辨別，只知道都是最為厭惡的事物。 聽見體內的低鳴。並不是自己的。彷彿有什麼正在攀爬而上的嫌惡感覺。 攀爬聲作響之際，痛楚也直衝腦髓。 「即使有貓在森林迷路，也不會走到這個地方。為何，只有冥戲一族知道此處？」 感到痛苦而咬牙，阿薩特的視線投向柯諾耶。柯諾耶面無表情地望著阿薩特。 「因為設下了障蔽。這花對冥戲來說極為重要。」 ……這傢伙、不是柯諾耶。 阿薩特低鳴。柯諾耶不會這樣說話。而且，也不是如此冰冷的眼神。 毫不在意阿薩特的威嚇，有著柯諾耶臉孔的誰拔起腳邊的花，拋丟而下。 「冥戲的貓們使用這種花執行邪道的儀式。似乎是吃食花瓣。」 「……你是誰？」 「柯諾耶啊。」 「說謊。」 「……正確說來、是跟柯諾耶同樣的事物。」 「跟柯諾耶……、……同樣的事物？」 「沒錯。同樣的事物。」 柯諾耶緩緩地背向阿薩特。不明白他的用意。 無論怎麼想，這隻貓都不是阿薩特所知道的柯諾耶。 那麼，阿薩特知道的柯諾耶到哪裡去了？ 「……你果然不是柯諾耶。」 「你要那麼想也無妨。」 「柯諾耶在哪裡？」 「所以說，在這裡。」 柯諾耶轉過身，指著自己的胸口。 為他的動作感到憤怒，阿薩特瞪著柯諾耶。 「不是。不是你，我說柯諾耶。」 「……柯諾耶正在沉睡。在這之中。」 再度示意一般，有著柯諾耶容貌的貓輕拍胸口。 「那，你是誰？為什麼將柯諾耶……」 「時刻將近。黑暗即將降臨。所以在最後讓你們知道，自己的立足點有多麼脆弱而虛幻。」 「……？」 柯諾耶在說什麼，阿薩特完全無法理解。 聽到他話語的瞬間，強烈的惡寒竄過背脊。 柯諾耶閉口，下顎微頷而靜靜望著阿薩特。 那眼瞳宿著光彩。宛如地獄底層，至極黑暗的光彩。 面對靜靜逼近的壓迫，阿薩特倒豎全身的毛。 「你的夢，並不是夢。」 「……！」 為之一驚，阿薩特的耳朵顫動。心懷著愕然望著柯諾耶。 「你其實逐漸察覺了吧？只是不想面對而已。」 「…………」 有種被逼到緊繃邊緣的感覺。再往下一步，就是無底深淵。 柯諾耶勾出微笑，緊盯著阿薩特的同時伸出單手， 緩緩地，啟唇。 不想聽。 直覺地，這麼認為。 倘若聽到，自己── 「你一定察覺了。 沉眠在你體內的、魔物。」 ──魔物。 在這苟延殘喘的世界中生於偏差。 如此，在其下孕育而出的是……渾沌的咆哮。 ──是魔物。 「夢，並不是夢。害怕嗎？恐懼嗎？ 你遲早會變得不是你。禁忌之血所生的靈魂，無可抗拒的悲哀宿命。」 「禁忌、之……」 禁忌之子。魔物之子。 視野染上黑暗。什麼也無法看見。 「當你身心皆化為妖魔的最後……你將會成為強大的黑暗承擔者吧。」 樂於阿薩特的苦悶，柯諾耶的雙眸緩緩瞇成半月形。然後，更進一步。 伴隨著距離的縮短，靜靜的壓迫逐漸增加。 感到些許膽怯，阿薩特奔向柯諾耶。銳利的指爪向著他的肩膀。 「做這種事，可會傷了柯諾耶的身體喔。」 「……！」 雙手立刻抽離。那張臉確實是柯諾耶的，眼瞳的焦點未定。 視野明滅。 「柯諾耶沉睡著。不過，這身體是柯諾耶的。就這樣子死去，柯諾耶的靈魂也會死亡。」 「你……！」 「痛苦吧？」 柯諾耶有如呢喃著詢問。 「為自己逐漸變得不是自己的恐怖而感到膽怯吧？ 搞不好，在房裡睡覺的時候會把柯諾耶殺來吃掉。」 「……嗚、」 別過臉。但是，話語的魔咒依舊穿入低下的耳朵，束縛著阿薩特。 「如果，我說要救你……如何？」 轉過頭。柯諾耶的眼瞳近在咫尺。 不禁為之奪目。 彷彿要被那寄宿黑暗光彩的眼瞳吸入一般。 「我來拯救你吧。」 柯諾耶的手輕觸臉頰。 為之一凜。 無法轉開眼。急淺地吐息著。 柯諾耶淡淡微笑的臉龐湊近。眼皮為之撫上。唇瓣，將近重合。 ──前一刻。 「……嗯、」 阿薩特緊閉著眼，兩手將柯諾耶推開。 相較自己纖細的身軀搖晃。 克制不自覺想扶持的心情。 「說謊。你不是柯諾耶。所以，我不相信。」 「呵呵……是嗎？ 那麼，這又如何。」 柯諾耶伸出單手，捲起護腕。黑色的印記清晰地浮現在該處。 阿薩特倒抽口氣，為之一驚而將視線投向柯諾耶。細看他的容貌，更清楚地確認。 之前雖然沒察覺──果然。 柯諾耶的耳朵，再度染成闇之漆黑。 怎麼會……詛咒不是解開了？ 「你是……里克斯。」 柯諾耶……里克斯的笑意只是更深。 「相信了吧？」 「別開玩笑。快讓柯諾耶出來。」 「是嗎？真遺憾呢。」 里克斯感到可笑似地瞇眼。 「那麼，好好品味自己變得不是自己的苦悶吧。然後……將柯諾耶的血肉啃食精光。」 「……嗚！！」 腦中有什麼燒斷的聲音。目光一眩，在衝動驅使之下，阿薩特飛身撲向柯諾耶。 但是，柯諾耶輕盈地躍向一旁避開。 追上去再度想抓住他，卻徒勞無功。彷彿幻影，柯諾耶在妖艷盛開的搖曳花朵中逃逸而去。 無數帶著微光的花瓣在夜裡飛舞，散布在阿薩特的視野中。 「再會了，黑暗的承擔者。」 留下話語，柯諾耶高高躍起。披風招展著融入夜色。 「慢著！」 阿薩特同樣一躍，但柯諾耶的身影早已消失。 咬牙鎮住憤怒，阿薩特在花朵中著地。散落的花瓣輕舞而上。 支撐身體而拄在地上的拳頭顫動。 柯諾耶……里克斯的話語深深刺入胸口。 夢，並不是夢。真是如此，夢中的那隻野獸便是自己嗎？ 那都是自己做出的事？ ──不可能。 但是……里克斯的話語確實切中阿薩特的不安。 因此而動搖。 該如何是好？ 完全混亂，遏止不住的思考不斷在腦中穿梭。 其中只有一個確定的想法。 阿薩特的表情從臉上消失。 不僅是因為懊惱或憤怒。 緩緩站起身，阿薩特不帶抑揚頓挫的聲音呢喃。 「……里克斯。一定要、殺了你。」
劇情提要：之後，里克斯跟柯諾耶預言世界將近滅亡，並提及了流傳在衹沙的雙月之歌。然後也告訴柯諾耶，自己跟他有所關聯。
「那麼，最後的忠告。」 「閉嘴。消失。」 「在你身邊的那隻黑貓。」 「……？」 不想再聽里克斯的聲音。正如此想著，這句話卻突地刺入心坎。 為什麼里克斯會提起阿薩特？ 咯吱一聲，內心某處傳來不祥的聲響。 「潛伏那黑貓體內的另一個『生命』，現在正一點一滴地破殼。」 「……怎麼回事？」 「如同字面的意思。那隻貓將被體內潛伏的生命所噬。無論身體或心靈。最後……該是成為黑暗的化身吧。」 「……！」 所噬？黑暗的化身？ 為了過於唐突的話語而啞然，柯諾耶感到混亂。 怎麼──回事？ 阿薩特體內有著什麼？ 「預兆即將出現。陪在他身邊的話……你會粉碎也未可知。」 「你對阿薩特做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 「說謊……！」 「說起來原因出在你身上，柯諾耶。」 「耶……？」 聽聞預料之外的話語，柯諾耶一愣。 「你自身造成的影響如何……想來你也毫無自覺。黑暗、與黑暗相呼應。柯諾耶，你跟我是相同的事物。在你體內──存在著黑暗。」 「…………」 不知如何開口。 胸口彷彿開了個大洞，感覺到無可奈何的絕望。 「倘若覺得內咎，就離開他。即便如此也想待在他身邊的話，就繼續畏懼著被殺來吃掉的恐怖。選擇哪條路，是你的自由。」 聲音笑著。 柯諾耶強烈的忿怒更為激昂。 「別開玩笑了……！！快消失……！」 「黑暗不會誘惑誰。 只是一直存在而已。無論在誰的心中，都是一樣的。」 伴隨突然中斷的聲音，強風吹過的轟鳴在腦中響起。 「……嗯！」 不自覺閉眼，低下耳朵。 雖然不痛，衝擊性的巨響仍打散了柯諾耶的思考。 不知過了多久。 轟鳴逐漸遠去而轉小，斷線似地消失。 恐懼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夜晚的河川。 水面不時盪漾著波光。 隨著小小的水聲，多少恢復了些許現實感。 立刻環視周圍。然後，望向自己的手腳。 眼前的是、並未改變的光景。 作夢了嗎？ 但是，沒有天亮的感覺。 至今發生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只是，不認為是夢。 里克斯的聲音在耳內復甦。 那聲響格外逼真，彷彿提醒著一切都是現實。 視線落到兩手。 自己……傷了街上的貓嗎？ 不知道。雖然沒有殺戮的證據，但也沒有未曾殺戮的自信。 儘管是里克斯的行為，但還是由這個身體下的手。 難耐不安。 靠近河川而屈膝，將雙手浸入水中。 直欲麻痺的冰冷浸染到微帶熱度的思考，柯諾耶緊閉著眼。 混亂著。得冷靜下來。 睜開眼，緩緩吐出氣息。 總之先回旅店吧。 想回去蜷在毛毯裡。 從河川的水縮手，緩緩站起身。 步伐有些搖晃地，柯諾耶循著往旅店的路而去。
到達旅店，只見巴爾德在櫃檯跟其他旅客說話。 柯諾耶拉緊兜帽而別過臉，快步通過櫃檯。 不太想跟其他貓說話，不想被看到這副模樣。 爬上樓梯，立刻進入房間。 閉上門，大大地吐了口氣，柯諾耶隨手解除裝備而躺到床上。 連點亮嚮導之葉的力氣都沒有。 疲累自足部滲出，一口氣擴散到體內。 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非考慮不可的事情多如山，什麼都不想去思考。無法思考。 只是、沉積在胸口的不安塊狀物一直作痛，苛責著柯諾耶。 翻眼望向天井，靜靜閉上眼皮。 緩緩地、逐一復甦似地追尋記憶。 ──你跟我、連繫著。 里克斯這麼說。 而且，黑暗正在降臨。 因此得以進入柯諾耶體內並加以操縱。 ──這世界盈滿黑暗的時候，將會捲入恐怖與悲鳴，以及混亂之中。 ──你自身也會被詛咒的黑暗吞噬吧。 如此，告知這世界的終結。 末日已近，是這樣嗎？ 末日。這世界的終結。一切、將要終結嗎？ 那指的是一切滅絕，成為完全的黑暗？ 世界滅亡、指的是這種事嗎？ 以話語的形式浮現時，並沒有什麼真實感。 當然不願意事情變得如此，卻沒有鮮明的感情。 但，只有一個強烈的信念。 不想讓里克斯稱心如意。 為什麼、會是自己？然後，他又企盼什麼？ 至今被他玩弄於股掌。 或許是沒有勝算的對手。 除了到達里克斯面前，無法得知真相吧。 即使到達，也沒辦法知道真相也說不定。 即使如此。 誰要默默死在路邊。 瞪著天井的同時，突然想到。 真的、只有一個知曉真相的方法嗎？ 至少、有沒有能接近真實的線索？ 有什麼── 探索記憶，回想離開火樓之後到目前為止的事情。 然後，某隻貓的身影突然浮現。 ──咒術師。 之前詢問了關於柯諾耶身體出現的詛咒之象徵，然後為他預知未來的咒術師或許知道些什麼。 思考之下立刻想行動，身體卻不聽使喚。 不久意識緩緩遠去，不知何時中斷。
「…………」 睜開眼睛，淡淡的光線滲入視野。 過了一會兒，柯諾耶終於知道那是嚮導之葉的光線。 點亮的是誰？ 當然不是自己。 緩慢起身的同時想著。 不是自己的話──也只有一個。 突然清醒，柯諾耶環顧周圍。 「…………」 眼前的是阿薩特，驚愕的臉孔僵硬著。 「……啊、」 阿薩特馬上要走出房間。 打算叫住他，柯諾耶從床位跳下。腳下一個不穩。 「……！？」 「……！」 阿薩特抓住柯諾耶的手腕。 瞬間，柯諾耶驚得縮身，揮開阿薩特的手。 記憶在剎那間……竄過腦中。 阿薩特在柯諾耶發燒的時候，那凶暴碰觸的熱度。壓在無力的自己身上，那冷酷的強勁力道。 「……對不起。我有點、嚇到。」 面對好心來幫忙的阿薩特，不禁覺得難為情而道歉。 阿薩特垂著耳朵，緩緩搖頭。 「……是柯諾耶嗎？」 聽聞意味不明的呢喃，柯諾耶的視線投向阿薩特。 阿薩特也望著柯諾耶。 不知為何分外驚愕而屏息。 怪異的沉默橫生。 「…………」 率先動作的是阿薩特，轉過臉而遠離柯諾耶。 「等一下。」 阿薩特停下動作。但是，沒有正面相對。 「…………、……之前，對不起。」 柯諾耶說話前，阿薩特開口。 「絕對不是要讓柯諾耶害怕。……我自己也、不知道。」 「……沒關係。」 回答的同時，柯諾耶感到困惑。 並不是變得討厭阿薩特。 儘管如此卻格外保持距離。自己也不清楚理由。 「…………」 阿薩特垂著耳朵沉默。 心情不佳的空氣飄蕩著。 這是當然的。柯諾耶陷入了自我厭惡。 雖然不是故意，自己的確拒絕了阿薩特。 不過，察覺到阿薩特的臉頰格外僵硬，柯諾耶覺得怪異。 發生什麼事？ 這麼想的時候，憶起了先前意味不明的呢喃。 那、是在確認是柯諾耶嗎？ ……因為遇見了身為里克斯的自己？ 耳朵深處傳來血液抽離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 「沒……」 「你的臉色很不好。」 「真的、沒什麼事。比起來，你沒事吧？」 「啊啊。」 「這樣啊。」 阿薩特迅速跳向自己的床位，背對著柯諾耶躺下。 為他無言的拒絕感到些許痛苦，柯諾耶也返回床位蓋上毛毯。 里克斯多半、在侵佔這個身體的時候跟阿薩特有所接觸。 他做了什麼？還是、說了什麼？ 這個身體，究竟對阿薩特做了什麼？ 焦躁與不安襲上心頭。 有如柯諾耶對阿薩特保持了距離，阿薩特說不定也對柯諾耶保持距離。 真要如此，就不是單方面遠離。……離開比較好吧。 里克斯的話語在耳內復甦。 ──黑暗，與黑暗相呼應。 ──柯諾耶，你的體內也存有黑暗。 「…………」 當然不打算相信里克斯。 但是，不自覺考慮真相如此的可能性。 不要再接近阿薩特才是吧？ 將他帶出吉良──是錯誤的嗎？ 心情變得極其悲傷，柯諾耶度過了好一會兒不成眠的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