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amento
〈第十七日〉 盛大的冬之祭典結束，天亮了。 翌日，大街跟攤販的裝飾都被撤除，一切回歸日常景況，先前的祭典彷彿一場夢境。 不過，大街上依然有著流動的貓潮，開懷暢飲的集會仍隱約飄蕩著歡悅祭典後的餘韻。 柯諾耶與萊伊還有阿薩特一起待在旅店的食堂。 惡魔們早就各自去做想做、或該做的事而散去。 待巴爾德在食堂出現，柯諾耶便依約定，簡單說明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和自己一行的目的、惡魔的事情等等。 說明事情來龍去脈的時候，巴爾德一臉複雜地摸著下顎鬍鬚，搖著尾巴睨著腳下的地板。 「……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不，倒是沒有。不過，欸～世上不可思議的東西啊……」 巴爾德仰起頭，長長吐氣。 「……你不會感到厭惡嗎？」 「厭惡？」 「對你來說，我們是麻煩的旅客吧？所以……」 「啊啊。」 通常會趕出去的。 面對柯諾耶的詢問，巴爾德吊兒郎當地用單手揮了揮。 「別在意這種小事嘛。我心胸可沒狹窄到不留情面地把你們趕出去。不要破壞東西就好。」 「真會說。」 靠著牆壁的萊伊，別過臉嘀咕。 巴爾德斜眼望了望萊伊，沒說些什麼，又將視線轉向柯諾耶。 「咧、里克斯啊。所以才要去圖書館。找到想要東西了嗎？」 「啊啊、姑且。不過，能對現況有所提示的事情，結果還是沒有。」 「這樣啊。」 雖然柯諾耶只讀到關於祇沙以及利比卡的故事，惡魔們卻找出了許多。 如同傳聞，里克斯很久以前似乎就以厲害魔術師的身份聞名。據說在藍閃形成的時候，他就住在附近的森林。 不過，有件不可思議的事。 根據調查的文獻，雖然他因為來歷不明而有些詭異，但似乎沒有像現在這樣惡名昭彰。 據說是從某個時候起，他的性格開始劇烈轉變，而在這個世界降下災厄。 阿薩特微微搖著尾巴，盯著足部一點的同時開口。 「里克斯他自己一個活了那麼久……、一定有什麼理由吧。」 「……也許吧。」 這時候，火星從敞開的窗戶細縫飛舞進來。 「火星？怎會從外頭……」 巴爾德歪頭的同時，火星直要燒焦天花板似地燃上半空。 「……唉呦。」 巴爾德迅速一躍而退。柯諾耶也不禁垂下耳朵後退。 儘管因為討厭的火熊熊燃燒而逃離，但也隱約猜到來者的身分。 「真是沒大腦的演出。」 萊伊無奈地呢喃。 黑影站在火燄中。 出現的如同所料，是威爾古。 「唷唷、貓咪們，你們在一起啊。是來迎接本大爺嗎？」 聳肩的同時向前邁進，威爾古揚起嘴角。 背後的火焰隨即消失。 「碰巧啦。」 「真不可愛啊，明明是貓咪。」 皺起鼻頭，威爾古兩手扠腰。 「惡魔真的是萬能的吶。厲害厲害。」 啪啪幾聲沒勁的拍手聲響起。 「……你這是看扁我吧？」 「你來幹嘛？」 「沒啥意思。不過回來而已。話說，是去找看看里克斯的行蹤啦。」 威爾古豪爽地重重吐了口氣。 「啥都沒找到。我們姑且比貓善於察覺，本來連根頭髮都感覺得到，怪的是什麼都沒有。」 「他消失了？」 「怎麼可能。混帳，一定動了什麼手腳……」 威爾古咋舌，焦躁地晃了晃尾巴。 那有如鐵絲的尾巴不同於利比卡。由於感到稀奇，柯諾耶盯著看。 「利比卡跟惡魔的合作遊戲嗎？可真是難得一見啊。」 巴爾德笑著低喃，威爾古瞠目。 「嗄啊！？！？開啥玩笑啊、虎斑的！！我們……不對，我是為了我才做。不要說啥合作來著的，聽了就不爽。」 「只是剛好跟貓咪的目的一致而已。一旦取回力量，我可要吃了那傢伙。」 他伸出長手臂，食指筆直地指著柯諾耶。 柯諾耶尾巴些微僵硬。 誰要給你吃。 阿薩特靜靜豎起毛，瞪著威爾古。 「那麼我就、殺了你。」 「啊啊？要我順便吃掉你嗎？」 從他挑釁笑著的嘴唇得以窺見獠牙，威爾古貼近阿薩特的臉。 阿薩特低鳴。 「好好，是我錯了。」 巴爾德一臉無奈地介入兩隻之間，單手輕敲威爾古的胸部以制止。 「你也是，像貓咪這樣說就別當真了。不然就像欺壓弱者喔。」 「呿、吵死了。」 威爾古粗暴回話的同時，一把將巴爾德的手臂推回，大步走出食堂。 似乎上到二樓去，咚咚的腳步聲從天花板傳來。 「真是的……」 翻眼望著的巴爾德垂下眉梢，小小吐氣之後將視線移向阿薩特。 「你也真迷戀那傢伙。」 「……柯諾耶是、特別的。」 「哦～被馴服了啊。」 巴爾德揚著半邊眉頭望向柯諾耶。 「不要跟某個誰說一樣的話。」 斜眼瞥過萊伊的方向。萊伊從剛才就一直思考些什麼，似乎沒聽見這邊的話。 「不過所有的惡魔、都像那樣討厭貓嗎？」 「……誰知道。」 多少覺得除了威爾古以外似乎不是。 或許只是不說而已。 「為這種小事動怒似乎是常態的樣子。那麼恨我們嗎？……算了，無所謂。」 作怪相似地聳肩，巴爾德兩手大大張開伸懶腰。 條紋尾巴的末梢小小顫動。 「接下來、可不能放下工作讓櫃檯空空如也。那麼，昨天辛苦啦。」 單手散散地揮了揮，巴爾德往櫃檯的方向走去。 目送他的背影，柯諾耶回頭面對阿薩特與萊伊。 「……沒有里克斯的行蹤、是嗎？」 望著空中一點，萊伊斷續呢喃。 他抱胸，蹙著眉頭而一臉嚴峻。 確實，柯諾耶也很在意。 連惡魔都束手無策，柯諾耶他們根本不可能找到。 里克斯在圖謀些什麼── 懷著微微轉寒似的漠然預感，柯諾耶他們就這樣在食堂度過一段無言的時光。 最後，萊伊帶著一臉不高興地離開了旅店。
為了整裝，柯諾耶也與阿薩特一起回到房間。 之後還沒有打算。 「有想去的地方嗎？」 「沒有。」 正在床上舔毛的阿薩特抬起頭。 「那麼，去街上一趟吧？祭典也結束了，貓的數量應該減少很多。」 順便想去添購消耗品之類的。 阿薩特略微考慮似地沉默，而後頷首。 「那就、說定了。」 整裝完畢，柯諾耶與阿薩特從旅店來到大街上。 祭典的氣氛淡薄而回歸日常的街道，全體包圍著拘謹的氣氛。 或許是因為先前的喧鬧而疲憊，貓群中有不少在伸懶腰、或是彎著腰緩步而行。 柯諾耶與阿薩特一同走向後面的小巷。 柯諾耶也是考慮到盡量走貓少一點的路比較好。 況且，自己單獨通過小巷多少會有點不安，兩隻的話應該不會遇上危險吧。 當然也因為不能大意，耳朵不斷探勘周圍的情況。 儘管舉辦了祭典，小巷依舊是昏暗而帶有濕氣的感覺。 在細長的路上走了會兒，分歧的路向左彎。 正想到街上，一陣不自然的風突然劃過眼前。 「……！？」 風的來源是個不大的身影，彷彿要切開柯諾耶與阿薩特似地奔馳而來。 柯諾耶立刻跳躍退到旁邊。 阿薩特同樣往反方向躍開。 身影翻轉， 來者是蒙著灰色布塊的貓──吉良的追兵。 「又是你……」 喉頭鳴響的阿薩特蹬著追兵的貓。 他拔劍出鞘，殺氣靜靜高揚。 「……妖魔之子。」 細細的聲音在僵持的空間中迴響。 是吉良的貓所說的話。 阿薩特立刻停止鳴叫而沉默。 柯諾耶蹙眉。 妖魔之子──指的是阿薩特？ 不明白他的意思。 阿薩特的身體輕輕向前傾。 半途，柯諾耶感到一股莫能名之的猛烈惡寒。 倒抽口氣，瞠目而視。 「……阿薩特？」 「…………」 阿薩特的肩膀緩緩地上下起伏。 呼吸、吐氣。 然後、 「嘎啊啊──！！」 阿薩特發出有如野獸的咆哮，向吉良的貓衝去。 搞不清楚狀況。 但這瞬間通過柯諾耶身邊的光景，卻清清楚楚地烙在網膜之上。 齜牙的阿薩特，他凶猛而瘋狂深藍的眼瞳之中──沒有理智的光彩。 事情的發生、只有數秒而已。 在柯諾耶眼中，卻像動作分解的圖畫一般。 吉良的貓架起劍，迎擊阿薩特。 但是，阿薩特無視所謂時機之類而橫衝直撞，以驚駭的架式襲擊而去。 被撞倒的對手貓倒向地面。 他的劍隨之脫手。 「啊啊啊啊啊─！」 阿薩特狂吼著，紊亂喘氣的同時，一面壓制住對手的頭與肩膀。 彷彿要噬咬獵物要害似地齜牙。 ──事情不妙。 「阿薩特！！」 立即叫喊，柯諾耶衝出去。 對準那個打算撕食吉良貓的背影，撞了過去。 阿薩特承受柯諾耶的體重而摔落地面。 「咿、咿─！」 撞上阿薩特又翻過去的柯諾耶，肩膀碰撞到地面。 儘管因為痛到發麻而面孔扭曲，仍是爬起身跑到阿薩特身邊。 阿薩特由於苦痛而扭曲著臉孔。 或許是察覺到柯諾耶的氣息，微微睜開眼睛。 「……喂。」 「……柯諾耶？」 他的眼瞳恢復理智的光彩。 柯諾耶鬆了口氣。 太好了。 雖然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阿薩特能恢復原狀真是太好了。 吉良的貓帶著恐懼與膽怯的表情，焦急退後的同時開口。 「……給我記住。那隻貓是被詛咒的小孩，魔性的禁忌之子。你待在他身邊，可是會變得不幸的。」 有如詛咒似地撂下話，吉良的貓躍起。 足踹牆壁而往更高處，消失在屋頂的另一端。 沒半點腳步聲，風就離去了。 瞪著吉良之貓離去的屋頂，柯諾耶感到困惑與焦躁。 被詛咒的小孩？ 魔性的禁忌之子……是怎麼回事？ 回過頭。阿薩特俯首坐在地上。 想不到應答的話，柯諾耶也默默看著阿薩特。 雖然不知道阿薩特究竟帶著什麼的表情，他的臉似乎僵硬著。 彷彿重疊一般，腦內浮現阿薩特之前失去理性的相貌。 那個模樣，確實非比尋常。 眼瞳閃著滿滿的殺意，斷然齜牙──彷彿是野獸。 彷彿…… ……就像是魔物？ 「…………」 不是的。 沒那種可能。 搖了搖頭斬斷思緒。 為了打起精神，柯諾耶拾起阿薩特掉落的劍。 朝著阿薩特遞出劍柄。 「…………」 阿薩特也不接下，默默抬起頭。 與他苦澀而盈滿傷悲的眼神對上。 「……你聽到了、吧。」 點不下頭，柯諾耶只是蹙眉。 彷彿克制什麼似地，阿薩特靜靜斂下眼皮。 「…………、……是、怎麼回事？」 終於說出了唯一想到的話語。 「不知道……只是、一直被這樣說。你是魔物的孩子，所以不能存在之類的。」 「…………」 那是──吉良之村厭惡阿薩特的理由嗎？ 感到愕然。 ……為何事？ 為阿薩特或許是魔物所生一事？ 為阿薩特有如魔物般狂暴一事？ ──不是的。 沒那種事。 是更為、 更為…… 柯諾耶咬牙，緊緊握著拳頭。 「吉良的貓如此對我窮追不捨、正是這個原因。因為、我是不能存在的東西……」 「跟那種事情無關。」 彷彿遮掩阿薩特有氣無力的話語，柯諾耶竭力發出聲音。 「魔物什麼的、那種事根本無所謂。在我眼前的、就是阿薩特。」 阿薩特雙目微瞠。 「果然、很奇怪。你的村子、很奇怪。 雖然火樓也有怪異之處，那真的太奇怪了。 ……阿薩特，忘了吉良吧。全部，無論是什麼。」 「柯諾耶……」 柯諾耶彎下腰，近看阿薩特的面孔。 為了傳達心意，緊盯著他的眼瞳。 逃避視線似地，阿薩特的目光轉向下方。 「……你不覺得、討厭嗎？如果，吉良的貓們說的是真的，不會討厭嗎？」 「所以，就說無關了。我所知道的阿薩特，才不是魔物。」 一瞬間，阿薩特有如野獸的形貌竄入腦中。 但是，馬上揮去。 「既然你決定跟我走，就那樣做。你已經不是吉良的阿薩特了。」 「……柯諾耶。」 彷彿發生在自己身上，柯諾耶很清楚。 為了毫無印象的事而被譴責，有多麼痛苦。 再怎麼否認事情並非如此，但不被相信時的懊惱， 自己是十分清楚。 所以──再次確信，還好將阿薩特帶出那個村子。 「知道了嗎？」 叮嚀般詢問，阿薩特並沒有馬上答覆。 是在猶疑吧？ 儘管出了村子，被要求遺忘故鄉也不可能輕易點頭。 倘若吉良原本是世界的全部，越發如此。 但是，阿薩特再一次斂下眼皮，心意已決似地回望柯諾耶。 「……我知道了。我、為了柯諾耶捨棄吉良。成為普通的阿薩特。」 「……啊啊。」 從他深藍的眼瞳看出堅強的意志，柯諾耶頷首。 阿薩特喉頭微鳴，用力地將自己的鼻尖靠近柯諾耶的肩頭。 如果──吉良之貓所言屬實。 即便阿薩特發生什麼事。 那時候的自己必定會阻止。 必定。 如此，堅毅地下了決心。
日落之後，柯諾耶他們聚集在旅店的食堂。 惡魔們也一起。 並不是特別要討論什麼。柯諾耶他們被巴爾德叫來吃飯，惡魔也不知不覺聚在一起而已。 「既然如此，要準備你們的份嗎？」 「不用。但你拿出來的話會吃就是了。怎樣都行。」 「到底要怎樣說清楚啦。」 「所以就說怎樣都行了！」 「好好。」 散漫旁觀威爾古自大的態度。投以無奈眼神的同時，巴爾德將端來的料理盤子放到桌上。 坐在柯諾耶旁邊的阿薩特，凝視著陳列到桌上的盤子。 他似乎在緊張。 「幹嘛那麼緊張？」 「總覺得。」 「總覺得？」 「……因為之前、他在盤子裡盛了一大堆，那實在是……」 聽聞阿薩特的話語，這才想到有這麼一回事。 是祭典那天的晚上。巴爾德給他盛了一大堆樹果。 阿薩特沒得拒絕，總覺得他一臉厭煩地吃著。 「你不太會應付巴爾德嗎？」 小聲地問，阿薩特遠遠瞥了走進廚房的巴爾德一眼。 「……不擅長。雖然不討厭，他那樣豪爽，有點不太會應對。」 阿薩特的困惑實在有點可笑，柯諾耶輕笑。 今天的並不是巴爾德親自烹調的料理，似乎是跟巴爾德有交情的蓋恩先生作的東西。 由於蓋恩先生廚藝不錯，偶爾會拿到旅店來。 加上對自己手藝頗有自信的巴爾德說他擅於料理，並排在桌上的料理無論哪樣都很美味的樣子。 實際品嚐，真的很好吃。 阿薩特拿了不少油炸樹果到盤子裡，一直在吃。 總覺得結果他喜歡樹果的樣子。 或許是因為巴爾德在場，萊伊比平常更為一臉不悅地沉默。 若無其事觀察周圍的同時，柯諾耶吃著乾燥的果實。 吃光了取到盤子裡的樹果，阿薩特再次向盛裝樹果的盤子伸手。 他真的很喜歡呢，帶著笑意望著的時候，阿薩特從盤子裡抓了個不是樹果的東西。 是裝飾用的花。 湊近鼻子嗅了嗅味道，不知道想些什麼的阿薩特咬下一片花瓣。 「那不能吃吧……！？」 柯諾耶這邊莫名緊張，連忙制止想把花吃掉的阿薩特。 他好奇的眼光望向柯諾耶。 「聞起來很香。」 「那、因為是花啊。」 「跟樹果一起、擺在盤子裡。不能吃嗎？」 「花就是花……不能吃的吧。」 「這樣啊。」 阿薩特頷首，乖乖準備將花放回原本的盤子。 「不要放回那裡！」 慌忙制止此舉。 於是，柯諾耶接下阿薩特的花，放到自己的盤子。 不知為何莫名勞累。 「看不出來阿薩特喜歡花啊？」 端著料理盤子的巴爾德，帶著揶揄的口吻答腔。 「我以為是能吃的花。」 「又不是不能吃。你大可吃啊。」 「不要多嘴。」 給柯諾耶輕輕一瞪，巴爾德作怪似地縮了縮肩膀，移向其他桌子。 「是能吃的花嗎？」 阿薩特毫無疑心地一問，柯諾耶感到無力。 心想他真的有夠單純。 「雖然不是不能吃……只是普通的裝飾品而已。一般不會去吃。」 「這樣啊。」 終於認同似地，阿薩特點點頭之後再度開始吃樹果。 柯諾耶儀態不良地單手杵著桌子，望著他的模樣。 「你那麼喜歡嗎？花。」 「似乎那樣。」 「似乎那樣……是你自己的事耶。」 阿薩特咬著樹果的同時，筆直的視線投向柯諾耶。 半途望見那個眼神，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實在是……有如孩童的目光。 被他這樣看著，彷彿能認知到自己的污穢，有種不想再說的感覺。 「怎麼了？」 「沒……、覺得你真厲害。」 「什麼意思？」 「不知道沒關係啦。」 「要說厲害柯諾耶才是……」 「好啦，不用說了。」 混雜莫可奈何的口吻咕噥。 柯諾耶將乾燥的果實放到阿薩特盤裡。 對著驚愕的阿薩特，作怪地輕縮肩膀。 這樣做的同時，內心一隅感到些微安心。 早上發生吉良之貓的事情後，他似乎有些消沉，對此不免在意。看他這個樣子，應該沒事了吧？ 柯諾耶將啃咬的果實送到嘴裡。酸甜在舌頭擴散。 注視中的阿薩特，也將柯諾耶放的果實送入嘴中。 在這樣平穩的氣氛中，晚餐的時間過去了。
吃完晚餐回到房間之後，早已蜷在床上的深夜。 靜寂之中，阿薩特默不作聲地悄然自床上起身。 屏息窺視柯諾耶的情況。 旁邊床位上的布團規律地起伏。 應該是熟睡中吧？ 不過，為以防萬一還是消去氣息，阿薩特將虛掩的窗戶打開。 攀上窗框，毫不猶豫地往下跳。 在通往旅店裡邊的小巷著地。 夜幕低垂的街道回以靜謐。 正打算邁步，阿薩特按住胸口而蹙眉。 打從晚餐之後，隱隱約約的吐意就一直持續著。 不是晚餐的問題。 ──是因為遇見吉良的貓嗎？ 「…………」 吉良的貓口吐的話語。 實實在在的，是打從兒時就不斷刺入胸口的荊棘。 但是，柯諾耶在的話就不會有事。 聽到柯諾耶的話語，陰沉的內心立刻天晴。 所以，原因有他。 應該…… 那不是「話語」，而是話語被道出的「瞬間」。 ──妖魔之子。 那時候，腦中響起了什麼脫離的聲音。 變得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不知道。 然後回神的時候已經跌在地面，柯諾耶倒在旁邊。 在那段空白的期間發生什麼事？ 記憶完全遺漏。 不過，像這回一樣喪失記憶已經不是第一次。 雖然不甚頻繁，從小時候就有。 不過，異於以往的感覺一直殘留在內心。 彷彿什麼即將破殼而出、奇怪的逼迫感。 那時候、會發生什麼事？ 問柯諾耶的話，他一定會告知。 但……那是做不到的。 要是知情，有種變得無法挽回的感覺。 靠著小路的牆壁，隔著衣服緊抓住不平靜的胸口。 這個身體，究竟發生什麼事── 「…………」 立在旁邊的樹叢、有些微晃動。 阿薩特屏息，豎耳探尋聲息。 一股殺氣從樹上閃過。 「……！」 來不及思考是什麼，阿薩特反射性跳躍後退。 有什麼插在阿薩特方才站立的地面。 那反射陰冷月光的是細長的銀針。 阿薩特抬頭的同時，來者自上方躍下而站起。 身纏灰布的貓──是吉良的貓嗎？ 阿薩特立即伸手探向劍柄。然而、 「…………」 仔細打量似地，阿薩特瞇起雙眼。 出現在眼前的貓體型格外嬌小。 就雄性來說太過瘦弱。 ──難道說、 吉良的貓撤去覆蓋身體的布。 「……好久不見呢。」 「……卡嘉莉。」
感到一陣不安，柯諾耶唐突地睜開眼睛。 緩緩起身，手按著胸口。 彷彿吃了不好的東西而感到不舒服，無法平靜下來。 視線投向旁邊的床位。 誰都不在那邊。 「…………」 阿薩特不在。 這麼晚了去哪裡？是睡不著，去散步嗎？ 這並不是需要責怪或擔心的事。 儘管這麼想，不安越發強烈。 ……發生、什麼事？ 清醒過來。 柯諾耶起身，走向窗戶。 大大吸了口冰冷的夜晚空氣，從而吐出。 這才察覺窗戶是全開的。 為了空氣流通，窗戶向來是虛掩著。不過，在這近冬的時期，外面的空氣相對寒冷，窗戶不會在夜間全開。 是阿薩特做的嗎？為了什麼── 這時候，隱約聽到金屬的聲音。 柯諾耶從窗戶探出身體。 後面的小巷中，兩隻貓在夜色中交戰。 一方是面生的貓，另一邊是…… ──是阿薩特。
高高躍起。阿薩特從高處舉劍往卡嘉莉砍下。 「…………」 瘦小的身軀迅速退向旁邊，採低姿對準阿薩特的側腹踹擊。 側身避開，阿薩特再度邁進而舉劍斬切。 就力量而言阿薩特居於上風，卡嘉莉則是以敏捷見長。 不過，整體來說是阿薩特佔了優勢。 儘管如此仍舊無法一決勝負，除了阿薩特內心動搖外別無其他。 ──為什麼？ 這樣的思緒在內心竄著。 自己以為、只有卡嘉莉是同伴。 以為她能理解自己。 如此又是為何？ 卡嘉莉手操具有三叉的刀刃，毫不留情地狙擊阿薩特。 觀察得以攻擊的空隙的眼瞳，只是冷淡地瞅著阿薩特。 起頭稍微慢了一點的腳步讓阿薩特的動作變得遲鈍。 「……嗚。」 冷風劃過阿薩特的臉頰。 不讓他有取回身體平衡的空隙，卡嘉莉的雙眸微瞇。 ──會被擊潰。 幾乎就在阿薩特這麼想的同時，反轉身體的卡嘉莉一個迴旋踢過來。 「…………、……可惡。」 兩手舉劍，擋下踹擊而將之彈開。不過，自己的步調完全被弄亂了。 順利拉近到指爪前端能觸及的距離，卡嘉莉挑戰似地揚起嘴角。 阿薩特也重新架起劍。 還是──只能殺了她嗎？ 但是，卡嘉莉不是敵方。 所以，沒辦法下殺手。 卡嘉莉冷冷地盯著阿薩特。 從她的表情感覺不出躊躇或是迷惑。 感到混亂。卡嘉莉將自己當做敵方嗎？ 所以打算殺了他嗎？ 那麼，自己也非得這麼做嗎？ 那種事…… 「……阿薩特！」 斬斷混濁的思考一般，鮮明的聲音在阿薩特耳邊響起。 馬上回過頭。 只見氣喘吁吁的柯諾耶站在那邊。 「……柯諾耶。」 望見那個身影的途中，阿薩特覺得有什麼從自己體內抽離。 「……呿。來了個礙事的啊。」 卡嘉莉恨恨地咋舌，解除身段。 「……是吉良的貓。那時候的雌貓是嗎？」 「跟你沒什麼好講的。」 表露著敵意，卡嘉莉強悍的眼瞳盯著柯諾耶。 柯諾耶也靜靜看著卡嘉莉。 「不要再狙擊阿薩特了。」 「所以，就說跟你沒什麼好講。」 「阿薩特捨棄吉良了。他已經不是吉良的貓了。」 「別說大話了。無論你說什麼，吉良不會饒了阿薩特。即便要追到天涯海角，絕對要讓他斷氣。」 「妳也對首領唯命是從嗎？」 卡嘉莉輕視他似地輕輕搖頭，唇際勾出笑容。 「外面是外面，吉良是吉良。我可不記得外頭的貓有什麼資格多嘴。」 「……為什麼？」 表露悲嘆之情，阿薩特詢問卡嘉莉。 「我以為、……只有妳不一樣。」 「…………」 卡嘉莉瞇起雙眸。 「……其他傢伙是殺不了你的。所以，我才接了這個任務出來。不會放過你的。」 「…………」 既不帶激烈的感情，也沒有嘲笑，卡嘉莉淡淡地說，拾起灰色的布就掉頭而去。阿薩特帶著沉痛的表情俯首，視線仍舊對著卡嘉莉的方向。 「還有一件事，告訴我。」 卡嘉莉停下動作。 「……我是、妖魔混血兒的傳聞……是真的嗎？」 「…………」 「我、幾乎是妳養大的。妳知道的吧？真相。」 「我才不知道。」 呢喃似地說道，卡嘉莉再次面對阿薩特的方向。 「想知道真相，自己去找。 況且，我已經不是你的同伴了。」 「我會要了你的命。 ……好好記住。」 她的眼瞳靜靜地宿著不理睬的目光。 卡嘉莉奔馳而出。飄揚的披風衣襬融入黑暗，輕快的腳步聲消失在捷徑深處。 只留下痛苦至極的沉默。 阿薩特緩緩地將劍收回鞘中。 他的耳朵垂著。 不知道怎麼開口，柯諾耶一言不發。 然後，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 連一句中聽的話都說不出來，對自己的無力無法釋懷。 「……回房間吧。」 阿薩特小聲地呢喃。 藏不住的氣餒有如陰影落在他的表情上。 柯諾耶走到阿薩特身邊，將鼻尖貼近困惑的他的肩膀。 阿薩特有些驚訝似地轉過身。 既然無法以話語傳達。柯諾耶以他的方式傳達心情。 窺視似地翻眼望去，只見阿薩特喉頭微鳴而淺笑著。 「……沒事吧？」 「柯諾耶在的話，就不要緊。」 「……這樣啊。」 柯諾耶不自覺別過臉。這樣面對著面被說這種話實在很難為情。 不過，太好了。 他能這樣想，真是太好了。 輕輕地鬆了口氣。 「回去吧。」 柯諾耶與阿薩特一同走上旅店的歸途。 望著走在前方的背影，他想著。 其實阿薩特──比自己強得多也說不定。 不是說力量。 阿薩特會說「是有柯諾耶在的緣故」，其實是因為阿薩特本身很強，柯諾耶這樣想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