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mento

 

〈第十六日〉

前情提要:原本打算去圖書館查資料,祭典的最後一天才發現圖書館只有開放部分書籍,需要的資料都沒有展出。之後,跟巴爾德打聽到出入圖書館的小門,眾貓與惡魔前往圖書館調查。

突然之間,眼前一片花白,發黴的臭味撲面而來

柯諾耶立刻別過臉,但還是吸到了一點。

「咳、咳、……」

「好像吉良的寶物倉庫……」

「快進去吧。」

惡魔跟在柯諾耶等背後,門被關了起來。

伴隨遮斷空間的聲音,唐突的靜謐盈滿週遭。

透過窗戶的月光下,周圍的輪廓以黑暗的深淺浮現。

柯諾耶的身體微微顫抖。

這裡相較舞會的會場更為寒冷。

前方可見類似等距排列的書櫃影子,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遮蔽物。

一點點,慎重地踏出腳步。

腳底傳來地板滑溜的硬質觸感。

「好暗。」

夜晚的視力再怎麼好,這種情況下根本不能閱讀文字。

但是,光線突然自背後而來。

回過頭,拉傑爾伸出的單手宿有淡薄的火焰,略微照亮館內。

「你能操縱火嗎?」

「雖然跟原本的用途不同,但現在情況特殊。」

「……謝了。」

事實上,看到火幾乎要僵硬,但現在不是膽怯的時候。

盡所能不去看火,柯諾耶轉而顧盼變得幾許明亮的館內。

跟舞會的會場一樣,天花板很高。

然後牆壁全都變成書架,擺著滿滿的書。

房間中心除了陳列的書櫃以外,什麼都沒有。

數不清的書架都有長梯立在旁邊,使讀者得以閱讀高處的書本。

如同巴爾德所言,確實是壓箱寶。

利比卡平常的生活中,不太常見到書本。

柯諾耶緩緩呼吸,而後吐氣。

習慣的黴味頗類似乾草,有種沙沙的溫暖味道。

在靜謐空間回響的腳步聲有如脈動。

或許也是因為拉傑爾的火焰,陷入了彷彿整個圖書館是活生生而在呼吸的錯覺。

「我們去上面吧。」

拉傑爾以外的惡魔漂浮到上空,柯諾耶等也各自走向書架。

整排整排地看著書背。

所幸是以利比卡的語言書寫,得以大體掌握陳列的書的範疇。

橫向瀏覽一列的時候,目光為書背沒有字的書群停留。

約有二十多本吧,總括旁邊的話。

隱約有點興趣,拉了一本出來。

封面果然也沒寫什麼。

「找到什麼了嗎?」

聽到背後的聲音,轉過頭去。

阿薩特站在微薄的黑暗當中,眼瞳倒映了些許火焰的朱紅。

「這個。只有這一帶的書本,書背上什麼都沒有寫。」

阿薩特湊臉過來看柯諾耶手中的書。

掀開封面,翻了數頁。

「……讀不出這在寫什麼。」

阿薩特表露困惑,細碎呢喃。

雖然柯諾耶也不擅長閱讀,總之先用眼睛追著文字。

「……贊牙。有寫到贊牙。」

唸出停留在眼中的單字。

然後,被吸引似地閱讀而後的文章。

這裡記載的是某個贊牙的事。

 

曾經有一隻貓,天生就有特別突出而稀有的贊牙能力,雖然並非出自贊牙血統的『來威』,但因為他的能力而破例成為次代贊牙長的候補。

但是,那隻貓被來威的貓所忌妒,似乎在數年之前被暗殺了。

 

那貓所路經之處,花將於足跡綻放,

綠意萌芽,清風溫柔地撫過他的面頰。

 

不只是鬥牙,那貓的歌能打動所有聆聽者的心,

而且,彷彿莫名存有使心胸變得開闊的不可思議力量。

 

那貓的歌愛著所有一切生命,

被愛著,即使是黑暗中蠢動的魔物的心亦能平息……

其他頁面也逐一翻過。

 

這個似乎是以藍閃為中心,記載祇沙曾發生事情的紀錄本。

 

連魔物的心都能使之平穩的贊牙。

雖然被暗殺了,究竟是什麼樣的貓,又吟唱著什麼樣的歌呢?

讓歌曲響徹。

伴隨話語與旋律,傳遞思念。

從成為贊牙起,便開始了解到其中的難處。

雖然是無法實現的心願,還真想聽聽看這隻貓的歌。

「擁有罕見能力的贊牙啊……」

伴隨感慨的嘆息而呢喃。

「阿薩特、對這個贊牙的事怎麼想?」

對著身旁努力盯著書看的臉孔詢問。

「比起力量的好壞,我、更想跟自己喜歡的贊牙在一起。」

「……啊啊,說得也是。」

這回答果然像阿薩特會說的話,而自己也有跟他相同的想法。

即使贊牙或鬥牙各自擁有強大的力量,但彼此交惡的話也不能完全發揮力量吧。

聽起來像是理所當然的事,出乎意料的會因為追求力量而忘卻也說不定。

將手上的書放回去,取出有些年代的舊物。

這回似乎是記載關於利比卡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偉大存在的「諸神」創造出的「二杖民族」覺醒似地進化,發展文明,有一天卻被「諸神」給消滅了。

「諸神」打算將與「二杖民族」共存、具有生命的一切事物消去。

預知到滅亡的「二杖民族」將所有物種的雌雄各一對埋入地底深處的「牢籠」隔離。

但是,「諸神」的憤怒過去,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二杖民族」的雄性與「貓」的雌性,這兩隻也命在旦夕。

 

「諸神」當中,也有為此事態感嘆而悲傷者──

慈悲為懷、尊崇生命的女神「利比卡」。

無法坐視的女神進入「貓」的軀體,

與「二杖之民」結合,使新的生命誕生。

然後,將一度滅絕的所有物種的生命喚回,讓大地再次復甦。

因此,女神「利比卡」失去永遠的生命,以「貓」的形式活存。

 

「關於利比卡的傳說……。

我在吉良也聽首領說過。」

「女神利比卡無法支撐太陽,太陽因而落入海中,分裂成兩個月亮。所以,現在月亮才有兩個。」

「那個我也聽過。

雖然有許多種說法,也不知道哪個是真的,但我最喜歡那個說法。」

雖然像是針對兒童的童話,但還是想相信。

比其他有點艱澀的假說好得多。

「這之後是、關於『二杖民族』的文明。」

關於「二杖民族」的文明,有許多謎樣的部份。

不過,接下來各頁的記載都有附圖解說。

 

「二杖民族」在眾多生物中的智能最高,

各個種族有不同的語言,

能製造出各種東西,

擁有隨意就能掌控的極優良技術。

 

他們能在天空飛行、潛入地底,

也能在海上度日。

感受性敏銳,對於美的感覺也超群,

以繪畫或音樂表達自我,

將蘊含的情感傳遞給他人。

 

以利比卡祖先的「貓」種族為首,皆歸順於「二杖民族」。

事實上,他們僅次於「諸神」,可說是大地之「神」一般的存在……

 

記載的事情,是詳述利比卡們熟知的傳說。

「這個圖畫、跟圖書館和舞會會場的一樣。而且有很多。」

抬頭仰望圖書館的天花板。莫名有種較方才仰望時更高的感覺,寒意有點增加。

「比起這種建築物,土造的還比較暖和。而且這畫怎樣也看不到森林。」

「畫裡面、確實沒有。」

「……你認為『二杖民族』、為什麼會被滅絕呢?」

如果記載屬實,他們明明如此卓越。

諸神究竟是對什麼不滿呢?

「那一定是……惹諸神生氣了。」

「什麼理由?」

「不知道。不過,諸神很悲傷吧。」

「悲傷?」

「消滅溫柔女神所創造的事物,我不認為是一件快樂的事。」

「……說得也是。」

雖然阿薩特的話語不甚流暢,但有種格外接近真相也說不定的不可思議感覺。

所有的利比卡們,在內心深處都對「二杖民族」懷著憧憬。

柯諾耶也是其中之一。

畢竟是創造出利比卡們、相當於「神」的存在,沒法不被他們多采多姿的能力所吸引。

口操複數以上的語言,在天空、海洋或是地底通行,創造出許多事物。

關於「二杖民族」相貌的資料所剩不多,聽到修長有如兩根杖子一般的腳只會有奇怪的想像。

既然他們頭腦那麼發達,莫非頭很大不成,這樣想著。

關於「貓」則是有文獻等等以及發掘了數張的圖畫,得以知悉牠們的耳朵與尾巴酷似現在的利比卡們。

話雖如此,所謂一般的貓們多半不能閱讀「二杖民族」的文字。

像這樣翻譯成利比卡語言的文獻,雖是得以閱讀,但也不是所有貓都會閱讀。

之後的頁面似乎是記載藍閃或其他村落的相關事項。

闔上書本,放回原本的處所。

雖然是原本就相當有興趣的紀錄,關於最重要的里克斯卻什麼都沒有。

搞不好在這些無名書本的哪處也說不定。

正要從同一列取出其他本的時候。

館內的亮光突然消失。

「……拉傑爾?」

「安靜。」

黑暗之中,不祥的氣氛僵持著。

屏氣,豎起耳朵,用力睜著眼睛窺視周圍的情況。

……有聲音。騷動聲。

不只一個,有複數以上。

外面似乎發生什麼事。

「……嗚、……」

胸口一陣刺痛。

隔著衣服,咬牙按壓胸口。

心臟裡,加速著痛苦的脈動。

這種感覺,難道是──

「……來了。」

「終於出現了呢。不過似乎不是本體。」

「本體?」

空氣輕飄飄地晃動,惡魔們從天而降。

「不是里克斯。是嘍囉啦嘍囉。喂、快點出去。不然客貓可是會被牽連喔。」

不是里克斯。

那是柯諾耶親身體驗過的。

胸口的痛楚依舊,還沒到無法忍受的地步。

不過,這極度相似的痛苦,多少是因為里克斯手下的威脅吧。

馬上往後門而去,開啟門扉。

途中,隱約傳來的混亂逐漸化為清晰的聲音竄入耳裡。

轉到圖書館的正面。

騷動聲是從舞會的方向傳來。

或許是逃走,理應在周圍的遊客或守衛都不見了。

「對手有四隻、是嗎?

雖然不曉得是不是贊牙與鬥牙。」

「我們兩個兩個一組,貓的話分成兩隻跟一隻吧。一隻貓會感到棘手的話,把敵手引到我們其中一個身邊就好。」

柯諾耶撇過頭窺視站在旁邊的阿薩特。

「柯諾耶,沒問題嗎?」

「啊啊。」

「一起走吧。我會、保護你的。」

「…………」

聽聞他過於直率的措詞,柯諾耶一瞬間啞口無言。

儘管知道阿薩特是認真的,反而讓柯諾耶難為情起來。

況且同是雄性,沒什麼保護的必要。

當面斷言要保護,彷彿自己被定義為弱小,柯諾耶有些不服。

確實阿薩特強得多。

不過,討厭被單方面斷言。

正懷著複雜的思緒,手腕突然從背後被抓住。

驚愕地回頭。

「萊伊……!」

「你跟我走。」

萊伊冷冷的青色眼瞳緊盯著柯諾耶。

對這強迫的態度有些無法釋懷,揮開他手腕。

阿薩特也瞪著萊伊低鳴。

「為什麼我非跟你去不可?」

「善於引出你力量的是我。」

「……」

聽到這番話,柯諾耶更為光火。

這──簡直把他當成工具。

「不要下命令。這是柯諾耶決定的事。」

阿薩特威嚇似地縮縮下巴,簡短地說。

「你不要多管閒事。」

「你……」

「我跟阿薩特走。」

緊隨一觸即發的氣氛放話。

萊伊的視線投向柯諾耶。

無法讀出感情的眼神,一瞬間感到寒意。

「你有自信能發揮力量嗎?」

「……啊啊。」

「唱歌能力還好不到哪裡,就戰力而言也只有半吊子的你是吧?」

「…………」

「真了不起。那就期待你的表現了。」

半瞇著單眼、高姿態地撂下話,萊伊轉身背對柯諾耶等。

倒豎著尾巴的阿薩特對著他的背影低鳴。

在柯諾耶的腦中,萊伊的話語有如遙遠的耳鳴般回響。

……能唱歌吧?

如果需要贊牙之歌的時候──只有自己,也能唱歌嗎?

不知道。

急遽的不安襲來。

察覺柯諾耶的模樣,阿薩特的臉靠了過來。

或許是窺視情況,阿薩特的鼻尖輕觸柯諾耶的臉頰。

「不要覺得不安。我會保護你。

歌唱不好也沒關係。

只要柯諾耶歌唱,我、一定會變強。」

「…………」

阿薩特說話的期間,近在咫尺的吐息吹拂到面頰。

為什麼說這種話?

有什麼證據嗎?

或許是先前跟萊伊的口角而感到激昂,有種反抗的情緒。

抬起頭,迎面的是深藍的眼瞳。

率直而毫無陰霾,帶著堅強之色的眼瞳。

阿薩特──相信著。

相信著柯諾耶的歌、柯諾耶的存在,然後是相信柯諾耶的自身。

什麼也不懷疑。

所以才能這麼強嗎?

感覺到內心的忿忿不平鎮定了下來,柯諾耶勾出微笑。

「……啊啊。」

「好好好。到此為止。

現在可不是做這種事的場合啊。」

「呿、貓真是的,這般春情蕩漾的樣子。」

威爾古厭煩似地哼了聲。

「那麼,小白貓就把其中一隻引到我們其中一個身邊吧。」

「……正合我意。」

「到大街上的話會引起騷動。

引到那邊去。」

拉傑爾揚揚下巴所指的是兩棟圖書大樓之間連接的路。

路寬甚細,兩側並排的樹木枝繁葉茂,重合得有如屋頂。

裡邊是廣闊的森林。

舞會會場通往圖書館的門被粗暴地開啟。

數隻垂著耳朵尾巴的遊客們驚慌失措地飛奔而出。

而後是四個身影出現。

各個身影都披著破爛的披風。

兜帽遮掩的眼部覆蓋著陰影,只有眼瞳閃著精光。

跟那對雙子貓的感覺頗像。

但是、不一樣。

四隻貓停下腳步,面對柯諾耶的方向。

短暫的對峙。

那是段算不上久長,卻僵持著的時間。

一隻向前方奔出。

緊接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也是。

「喂!!咱們走吧!!!」

威爾古笑著的同時叫喊,朝背後奔馳而出。

其他的惡魔與貓也緊跟在後。

穿過小路。

夜裡持續奔走,從樹木的空隙間看到的陰之月幾乎隱沒。

背後感覺到四隻的殺氣。

他們追著。

嘲弄奔馳者似的,樹木的枝葉搖晃著喧鬧的聲響。

踏入森林的同時,柯諾耶與惡魔們各自散開。

弗勞德跟卡爾茲,拉傑爾跟威爾古,萊伊則是消失在樹叢的黑暗。

接著,柯諾耶也跟阿薩特一同在森林中奔馳。

按著不時因為情感共鳴而痛苦的胸口。

痛苦增強。

背後緊逼而來的是一隻的感覺。

似乎不是一對。

奔跑的同時,阿薩特縮短距離。

耳邊,伴隨風聲的話語響起。

「繼續跑。等我信號。」

「!?」

話語真的變成風了。

阿薩特停止前進而翻身,這回朝後方奔出。

驚愕之餘柯諾耶正要停下腳步,想起阿薩特的話語。

──繼續跑。

放棄停下來的念頭,柯諾耶繼續奔跑。

背後傳來劍與劍交鳴的聲音。

阿薩特在作戰。

足踹地面,跳躍的聲音。

緊張而聽得更為清楚的耳朵,連斬切時的呼吸聲都能聽聞。

心臟的跳動隨之加速。

胸口的痛楚也不知到哪去了。

這樣跑下去真的好嗎?

阿薩特不會有事吧?

種種疑問與不安伴隨奔跑的振動在腦中混雜。

「柯諾耶!」

聽到聲音,腳下放慢速度回過頭。

阿薩特背向這邊,身體往半空中一躍而起。

他的正下方是捉拿獵物失手而尚未穩住腳步的敵手。

本能搶先頭腦下了判斷。

朝追兵衝去。

架起劍,朝後退的追兵之貓一掃而過。

「……」

險要關頭,貓的身影消失。

有感覺到攻擊發揮了效果。

但不是致命傷。

頂多是砍傷他的腳。

嘖了聲,柯諾耶馬上躍開與之拉開距離。

追兵的貓搖晃的同時,也將樹幹當成踏板斜著跳開,在柯諾耶背後著地。

柯諾耶立刻回頭。

阿薩特跑著靠近身旁。

之前柯諾耶的攻擊似乎砍中貓的右膝附近。

他的身體向右傾斜,血液滴落,在地面形成小小的污點。

追兵的貓呼吸紊亂而肩膀上下起伏,瞪著柯諾耶等。或許因為負傷,感覺到的殺氣更為增強。

無論什麼時候撲過來都不足為奇。

阿薩特向前踏出。

瞥見他的臉,柯諾耶只覺得一陣惡寒。

剽悍的褐色臉孔,乍看之下簡直是雕塑品。

眼瞳宿著毫無雜質的殺氣。

既不是憤怒也不是憎恨,只是要排除存在眼前的敵手。

專注於此的殺意。

嘩啦一聲,阿薩特用左手取下頸間捲繞的布條。

對這莫名不吉利的動作,柯諾耶感到困惑。

下一瞬間,阿薩特猛然蹬向地面。

並非覷得良機或看出對手的舉措,那是毫無意圖而未加防備的躁進。

追兵的貓朝採取低姿勢的阿薩特頭上砍去。

然而,阿薩特既不閃避也不停下腳步。

彷彿自投羅網似地,右肩遞了出去。

白刃落在褐色的肩頭上。

「……阿薩、……!」

柯諾耶一時驚得啞口無言。

無論是預期中的聲響、或是血流如注的場面,什麼都沒有。

狙擊阿薩特肩膀的刀刃,從他肩膀滑到背後。

那是因為在斬切的瞬間,阿薩特挪移避開,角度偏了。

但是,僅只如此刀刃不會滑開。

──是布。

阿薩特纏在脖子上的布捲繞著劍。(個性像小龍女, 裝備也像小龍女 XD)

之前還在覺得奇怪、他用手扯下布條的動作。

那難道是預料這件事情而採取的行動?

阿薩特左手扯下來的布順勢繞到右肩。

為了斬切向前逼近的阿薩特,那裡正是敵貓所欲狙擊之處。

──所以才出右肩。

為了誘使那隻貓攻擊。

貓的刀刃非但沒有砍中肩膀,反而被布條拉住,更因為阿薩特的動作而被纏繞。

結果,勁力與銳器皆被封殺,劍滑到挺起身的阿薩特背後。

順利回避追兵迎擊的阿薩特,立刻將對手壓制在地面。

為他過於鮮明的動作,柯諾耶只能呆然注視。

剛剛的手法,要是弄不好就會被殺。

就算不致死,也免不了負傷。

殺與被殺就在一線間,阿薩特冷靜地將之看透,彷彿機器一般正確地求勝。

沒有相當的覺悟,是做不到那種事的。

是因為毫不看重性命嗎?

──對此毫不珍惜也說不定。

不,不是的。

想來不是如此。

多半是、對奪去性命這樣的行為毫無感覺也說不定。

一涉及戰鬥,冷酷的殺意就會宿滿阿薩特的眼瞳,使他成為只為排除敵方的存在。

沒有感情的干擾,因此能夠冷靜地判斷。

但,這也未免──

「……阿薩特!」

馬上叫喊,但這回來不及阻止。

阿薩特右手握著的劍深深貫穿對手的胸口。

彷彿是──機械式的狩獵。

感覺有些恐怖。

阿薩特從貓的胸口拔出劍,輕輕甩開血,緩緩地轉身面向柯諾耶。

眼瞳的殺意逐漸淡去,但柯諾耶彷彿被綑綁似地僵硬著。

阿薩特、很強。

然而,這個強悍……。

「……怎麼了?」

「…………」

啞口無言,儘管如此仍打算說話的柯諾耶正要開口的時候。

「啊哈哈哈!」

突然,砍破寂靜似的尖笑聲迴響著。

立刻抬起頭,環顧周圍。

頭頂的空間扭曲,從之出現了小型的塊狀物。

塊狀物回轉了一圈,伸展彎曲的身體,停在半空中展開雙臂。

小小的嘴角,勾出完美的弧線。

「嗨─好久不見。過得好吧?玩得高興嗎?」

「……你……!」

里克斯的贊牙──斐利。

柯諾耶渾身由於殺氣而寒毛直豎。

「……你、有什麼事?」

阿薩特低聲喃唸著,瞪視著斐利。

「什麼事還用得著說嗎?來看你們啊。有沒有加油這樣?」

「滾。」

阿薩特流暢地重新架起劍。

「里克斯在哪裡?」

斐利帶著直要哼唱歌曲似的笑容歪著腦袋。

「真笨耶、怎麼可能告訴你。不過,可以告訴你里克斯大人做的事。為什麼呢?因為這不過是他在戲弄你們罷了。」

「戲弄……?」

「沒錯,戲弄啊。里克斯大人也很高興呢。因為你們意外的有骨氣。所以,在必將來臨的時刻到來之前,讓你們享受最後的自由。」

「……!?

這是怎麼回事?」

也不答話,斐利在空中跳躍迴轉。

身體有如在空中游動似地翻轉,突然湊到柯諾耶眼前。

「他等著你拚命活下來,到他的身邊去。

此時此刻,你是因為有里克斯大人才能活下來。所以啊……」

至此停下話語,斐利唇際的冷冷的笑意更深。

「為了讓他高興,讓你再掙扎一下吧。」

「……」

體內非熱亦非冷的濁流翻攪。

在此同時拔劍斬去。

斐利的身體輕盈地反轉,劍所斬切之處徒勞破風而過。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給瞧熱鬧的就是要活蹦亂跳。來,過來啊。不叫得大聲點,他可是聽不到喔?」

「閉嘴!里克斯在哪裡!」

「啊哈哈─」

斐利故作滑稽地左右搖頭,誇大地將單手緩緩往旁遞出。

「那、要跟我玩嗎?贏的話就告訴你。」

「……!!」

取代衝擊而造訪的、是光。

巨大的、即使閉目依舊刺痛的炫目光線炸裂。

「……什麼!?」

斐利困惑的聲音響起。

柯諾耶以手臂護著眼部的同時,臉部扭曲著屈膝蹲下。

光線覆蓋了周圍一會兒,然後徐徐減弱。

隔著眼皮感受不到光線的時候,柯諾耶戰戰兢兢地睜開眼。

眨了幾下眼。

映入眼簾的是溶有綠意的黑暗。

旁邊的阿薩特屈膝跪著。

剛才的光究竟是……。

視線轉向正對面,不禁驚愕。

在那裡站立著的是──歌詠之貓。

已經感受不到炫目的光線。

然而,歌詠之貓的身體彷彿散發著淡淡的光。

罩身的長布衣擺晃動,歌詠之貓轉身面對柯諾耶等。

儘管蓋在頭上的布之陰影,讓他的表情依舊無法被窺見,但突然感到一陣心安。

他在保護我們。

不禁這麼想著。

「……可惡,在搞什麼……」

斐利起身,瞪著歌詠之貓。

「這傢伙、是你們的夥伴?我可沒聽說過這檔事。」

歌詠之貓靜靜地面向斐利,大大地擺動了緊緊包覆在布下的尾巴。

沒有任何話語或鳴叫聲。

但是,歌詠之貓散發著不得違抗的威嚴空氣。

儘管不服輸地縮著下巴,更兇狠地瞪著歌詠之貓,斐利仍是懊悔似地咬唇。

「……什麼嘛!什麼嘛你。我要告訴里克斯大人!」

撂下孩子氣的台詞,斐利蹬地高高跳躍。

「等等!」

斐利的身體在空中回轉一圈,沒入黑暗似地消失了。

無論柯諾耶或阿薩特都無法理解狀況,當場愣了一會兒。

夜晚的寂靜伴隨月光沉積。

意識格外清楚,卻有種缺乏現實感的虛浮感覺。

眼前的是裹著長布、有如幻象的背影。

又、出現了。

那隻歌詠之貓。

阿薩特由於警戒而垂著耳朵,瞪著歌詠之貓的同時低聲鳴叫。

「……那傢伙、是敵方嗎?」

「不是敵方。」

「……你認識他?」

頷首,阿薩特的表情顯得有些驚訝。

但他又蹙著眉頭,斜眼瞪著歌詠之貓。

「他幫了我很多次。」

「……是能信賴的傢伙嗎?」

「啊啊。」

柯諾耶頷首,堅毅的眼神對著阿薩特。

「能信賴。」

「……這樣啊。」

阿薩特彷彿嚥下什麼似地閉上嘴,有些不服但仍舊微微點頭。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相信。」

聽聞他的回覆,柯諾耶不禁安心地喘了口氣。

轉而望向歌詠之貓。

「剛才的光,是你弄的吧。……謝了。」

直率地說道。

早已明瞭他不會有反應。

儘管如此也好。

不知為何總是給予指引。

出面協助。

這確實是相當不可思議的事,一般說來也是有待質疑的。

但卻不想懷疑。

或許是因為歌詠之貓周身的氣息,與他所演奏的音樂也說不定。

歌詠之貓以指彈奏樂器。

一下、兩下。

撥響的聲音流洩而出,靜靜地震盪空氣。

不自覺聽得入迷。

體內的痛楚,甚至連因傾軋而起了肉刺的心都能撫慰似的、溫柔而感傷的旋律。

沒有歌詞。

但那一定因為是哀悼的曲子吧。

旋律直上天際,彷彿導引亡魂不至於迷失。

正全心投入耳朵接收的美妙樂音時,演奏嘎然而止。

睜開不知何時閉上的眼,望向歌詠之貓。

為布的陰影所覆蓋的臉孔向著這邊。

唯一得以窺見的口唇,略為動作。

──過

──來

感覺他這麼說。

「……又要、跟過去嗎……?」

就像那時候、在『虛』的森林裡迷路一樣。

想當然沒有答覆,歌詠之貓靜靜地踏出腳步。

打算起身,卻為穿過身體的痛楚而蹙眉。

那彷彿是契機,喚回遠去的感覺。

不自覺屈膝。阿薩特馬上蹲到身邊,一臉擔心地看過來。

「沒事吧?」

「不追上去的話……」

「追在那傢伙後面?你知道他要去哪裡嗎?」

「不知道。但他、說要跟過去。」

阿薩特躊躇似地沉默,不久他的尾巴緩緩地左右搖動。

「……我知道了。不過,有危險的話,馬上就逃。」

「所以,就跟你說相信他沒問題的。」

「不是的。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所以……」

「我懂了。」

頷首,阿薩特慎重地幫忙拉著柯諾耶起身。

「我沒事了。走吧。」

追著歌詠之貓沒入黑暗的背影,柯諾耶與阿薩特一同奔馳而出。

深深的森林夜晚,晃動的枝葉翻攪著黑暗的濃度。

沒有火把,絲毫不可靠的月光下,歌詠之貓留下些許的衣物摩擦聲而前進。

究竟是、向著哪裡去?

不安時而竄入內心,隨即消散。

一定是在幫助我們。

至今都是如此。

所以,一定是。

歌詠之貓頭也不回,彷彿在夜晚滑行似地踏步。

視線望向頭頂。樹木的茂密枝葉在月光映射下有如剪影。

明明是相同的光景,這裡並未遭受『虛』的侵蝕。

忽然想起在火樓森林的事。

在那片森林裡,自己的地盤還在嗎?

並非介意被其他的貓占據,而是能否踏進去的問題。

今天又是誰將成為祭品、成為誰的糧食?

待在藍閃時,幾乎快要忘記的事。

但『虛』確確實實在侵蝕這塊土地。

哪天一切被『虛』吞噬之後,貓群因為「失軀」而滅亡的未來或許也不遠了。

斐利剛才說了、「必將來臨的時刻」。

在那之前,讓柯諾耶享受最後的自由。

「必將來臨的時刻」──

指的是一切滅亡的時候、這樣吧?

不知道里克斯究竟企盼些什麼。

但是,這事確實不能就這樣了結。

那時候,自己該怎麼辦?

這個世界、會變得怎樣?

埋首於思考之時,前方的樹叢忽然傳來搖晃聲。

「……!?」

驚駭之下豎起毛,垂著耳朵向後跳躍幾步。

背後碰撞到東西,更為驚愕的柯諾耶立刻回頭。

撞到的是阿薩特。

「沒事吧?」

「在想點事情。」

為自己過度的反應感到尷尬,柯諾耶小小地苦笑。

振作起來打算邁步向前的時候,樹叢之間的身影搖晃。

銀白之色掠過視野。

現身的是、萊伊。

「真是趟漫長的旅程啊。」

萊伊望著柯諾耶等,一副把他們看扁的目光,最先這麼說。

「跑哪去啦?真是的、你們。」

惡魔隨著萊伊出現。

難不成、是歌詠之貓帶他們會合的?

這麼想著而望過去。

但是,卻沒看見理應在該處、包覆著長布的背影。

放眼望向鄰近的樹叢,也不在。

「歌詠之貓呢?」

「不知道。」

在分心的時候消失的嗎?

但也不認為有多麼不可思議。

隱隱約約地、就是有這種感覺。

「這邊是收拾了。你們那邊怎樣?」

「還好。」

「柯諾耶,你受傷了。」

阿薩特一提之下,這才發現右手的中指染著血。

不知道是在哪裡被劃傷,手指的內側開了個長長的切口。意識到此,傷口彷彿這才覺醒似地作痛。

「會痛嗎?」

「不會。」

只想把血擦掉,阿薩特默默地抓住了受傷的那隻手。

然後,阿薩特居然舔上了負傷的手指。

「……!?」

驚愕地抽回手指。

阿薩特舔了一下自己的上唇,一臉愣然。

「你做什麼……!」

「我只是想把血擦掉。」

「所以、那也用不著舔……」

「受傷的話不是就該舔嗎?」

「……只有對自己才是這樣啦。」

不禁盯著他看。

「受不了、你們貓咪真的不管時間地點都你儂我儂地調情,給我差不多一點啦、混帳。」

威爾古斷然地帶著輕視的口吻嘖了聲。

「嘴上這麼說,你其實是在羨慕吧?」

「說什麼蠢話。」

柯諾耶收回受傷的手,小小嘆氣的同時看著阿薩特。

「我姑且、問你一件事。」

「?」

「只要受傷,你也對其他傢伙這麼做嗎?」

「做什麼?」

「所以就是、那個……、……舔傷口之類的。」

「沒有。要說對其他貓做,你是第一個。」

「……這樣啊。」

雖然從以前就這麼覺得,阿薩特明明很笨拙,有時候卻直率得過頭。

當然他本身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很認真而已。

不過,即使柯諾耶知情也幾乎要誤會。

要是對其他貓做這種事,肯定會招致誤解吧?

如果現在不是缺乏雌性的時代,想必他會大受歡迎吧?

「可別對其他貓做這種事。」

「為什麼?」

「總之不行。」

因為誤會而捲入壞事可就麻煩了。

「我知道了。不過,對你做就可以吧?」

「…………」

被他一說,柯諾耶啞口無言。

「所-以說!就叫你們差不多一點!!」

似乎忍無可忍的威爾古怒吼。

萊伊從剛才就冷冷地望著柯諾耶等。

然後柯諾耶注意到還有別的視線、一直注視這裡。

司掌「悲哀」的惡魔──卡爾茲。

帶著憂鬱的眼瞳所注視的、是阿薩特。

卡爾茲與阿薩特之間理應沒有交集。

以前也有類似的感覺。

卡爾茲的眼神不只是哀淒,又帶著悲傷。

感覺到的並不是拒絕或是嫌惡之類。

「回旅店吧。」

聽聞拉傑爾的呼喚,這才回神。

再度窺視卡爾茲的方向,他已經沒有注視阿薩特。

是多心了嗎?

搞不好只是對他有興趣才看著。

絞盡腦汁思考著無法釋懷的思緒,柯諾耶與大夥兒一起步向通往大街的森林步道。

出了森林,圖書館及舞會會場已經變回輕鬆的熱鬧。

混入喧鬧的同時,柯諾耶等快步來到街上,返回旅店。

 

「回來啦。之前似乎有點騷動,沒事吧……咧、好像有事情喔?看你們的嘴臉。」

踏入等候室,巴爾德難得有些急躁似地從櫃檯探出身來。

「現在想休息。抱歉,明天再說好嗎?」

「那倒是無妨。你的臉色鐵青喔。」

「睡一個晚上,就沒事了。」

「這樣啊。」

儘管巴爾德因感到怪異而蹙眉,但說實在的,柯諾耶現在一心只想趕快鑽進被窩。

身上都是塵埃與傷口。

明天、去洗個澡吧。

阿薩特與萊伊上了二樓。

惡魔們似乎是為了各自的目的而移動。

進了房間便解除裝備,柯諾耶早早滑入毛毯中。

尾巴緊緊纏著身體。

疲倦逐漸包覆全身。

終於得以放鬆的安心到訪,思考在轉瞬之間變得遲鈍。

在此時,深刻感受到毯子滲透般的柔軟與溫暖。

「柯諾耶。」

隔著毛毯聽到曖昧的聲音。

代替無言的答覆,柯諾耶從毛毯伸出尾巴輕輕搖晃。

「如果,我有什麼搞錯的話,告訴我。我會、聽你的。」

「……啊啊。」

小小回答。

阿薩特的感覺遠離,旁邊的床鋪傳來吱咯聲。

柯諾耶的內心感到複雜。

想起阿薩特打倒追兵的貓的模樣。

那個眼神。

僅以排除敵方為目的的殺意──那是對於殺戮毫不躊躇者的眼神。

那並沒有惡意或罪惡感。

殺戮是為了排除。

彷彿是拔除雜草一樣,阿薩特──完全不把殺戮當成一回事。

某種意思來說是純粹。

純粹得可怕。

是吉良的規矩嗎?

吉良的貓群都是這樣變強的嗎?

那也確實是強悍。

但是……。

至少想讓阿薩特從中解放,強烈地想著。

被名為吉良的束縛所綑綁的靈魂。

這樣想著,柯諾耶度過睡眠造訪之前的時間。